[摘要]我就坐在壇城旁邊一塊平坦的砂巖上。在壇城上,我的規(guī)則非常簡單:頻繁到訪,觀察一年中的變化;保持安靜,盡量減少驚擾;不殺生,不隨意移動生物,也不在壇城上挖土或是在上面鬼鬼祟祟地爬行。
《看不見的森林》,[美] 戴維•喬治•哈斯凱爾 著,熊姣 譯,商務(wù)印書館,2014年1月
本文摘自《看不見的森林》,[美] 戴維•喬治•哈斯凱爾 著,熊姣 譯,商務(wù)印書館,2014年1月 兩名西藏喇嘛手握銅質(zhì)漏斗,俯身朝向一張桌子。彩色的沙子從漏斗頂端瀉出,灑落在桌子上。每條細流都為逐漸擴大的壇城增繪了一根線條。喇嘛們從環(huán)形模型的中心開始,先沿著粉筆標出的印記描繪出基礎(chǔ)輪廓,而后依靠記憶,對成百上千處細節(jié)進行填充。 佛教的象征物——一朵蓮花,位于正中心。外圍是一座華麗的宮殿。宮殿的四扇門朝向繪著各種符號的彩色同心環(huán)打開,這代表著通向菩提之路。壇城要花費好多天才能完成。然后,人們將沙畫掃除掉,混成一團的沙堆被倒進水中,順水流走。因此,壇城具有多層意義:首先,創(chuàng)作過程中需要全神貫注,其次要留意一種混雜與融合的平衡關(guān)系,壇城的設(shè)計中還包含著象征意義,此外,壇城本身的無常也發(fā)人深省。然而,這些性質(zhì)都不足以定義建構(gòu)壇城的終極目的。壇城是對生命之路、宇宙以及佛教菩提的重構(gòu)。人們從這幅小小的圓形沙畫中,看到整個宇宙。 一群來自北美的大學生簇擁在近旁一根繩子后面,像蒼鷺一樣伸長了脖子,觀看著壇城的誕生。他們顯得異乎尋常的安靜,大概是被畫作吸引住了,抑或是沉醉于喇嘛們生活中的異域性。這些學生參觀沙畫,是他們第一堂生態(tài)學實驗課的開班儀式。接下來,課程將在附近的森林里展開。學生們往地上扔一個鐵環(huán),創(chuàng)建自己的壇城。整個午后,他們要研究那塊圓形的土地,觀察森林群落的運行。梵語mandala的一種譯法就是“社群”或“群落”(community)。因此,喇嘛與學生從事的是同樣的工作:凝視一座壇城,提升自己的心靈。這種相似性并不止于語言與象征意義上的重合,而是更有深遠的內(nèi)涵。我相信,森林里的生態(tài)學故事,在一片壇城大小的區(qū)域里便已顯露無遺。事實上,步行十里格路程,進行數(shù)據(jù)采集,看似覆蓋了整片大陸,實際卻發(fā)現(xiàn)寥寥。相比之下,凝視一小片區(qū)域,或許能更鮮明、生動地揭示出森林的真諦。 從無限小的事物中尋找整個宇宙,是大多數(shù)文化中貫穿始終的一個悠遠主題。盡管我們的隱喻是由西藏的壇城引入,但是在西方文化中,同樣能找到類似語境。布萊克的詩歌“純真預言”(AuguriesofInnocence)更甚一步,將壇城縮小到一粒塵土,或是一朵花中:“一粒沙中見世界,一朵野花中見天國!辈既R克的訴求,是建立在西方的神秘主義傳統(tǒng)之上。這種傳統(tǒng)在基督徒的冥思中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對于克洛斯的圣約翰,阿西尼的圣弗朗西斯,或是諾維奇的朱利安女士而言,地牢,洞穴,抑或一顆微小的榛子,都可以用作透鏡,從中窺見終極實在。 本書是一名生物學家面對西藏喇嘛、布萊克的詩歌以及朱利安女士的榛子提出的挑戰(zhàn)而做出的回應(yīng)。我們能否通過凝視葉子、巖石和水珠打開的一扇小窗口,窺見整個森林?在田納西州山丘上一座由老齡林構(gòu)成的壇城中,我試圖尋找問題的答案,或者說,只是尋求答案的開頭。這座林中的壇城,是一個直徑一米多的圓。大小與喇嘛們繪制出來而后又抹去的壇城相當。我在森林里隨意穿行,找到一塊適合蹲坐的巖石,就算選定了壇城的地址。巖石前面的區(qū)域,就是一座壇城,我此前從未見過的一個地方。它未來的景象,目前大體上還掩蓋在冬天嚴酷的桎梏下。 壇城坐落在田納西州東南部一片森林的陡坡之上。坡上一百米處,一座高聳的砂石懸崖標定出坎伯蘭高原的西部邊境。從懸崖往下,地面漸次低緩下去,平地與峭壁相交替,直墜入一千英尺深的谷底。這座壇城依偎在最高處平地上的巖石間。坡地的郁閉度極高,上面長滿各種成熟的落葉樹:橡樹,楓樹,椴樹,山核桃樹,美國鵝掌楸,還有十來種其他的樹木。林地上崎嶇難行,四處散落著從風蝕懸崖上滾落的亂石。很多地方全然見不到地面,只有皴裂的大石塊,沉重的石塊上覆蓋著一層落葉。 這種陡峭險峻的地勢保護了這片森林。在山腳下,峽谷里肥沃、平坦的土地相對而言沒有那么多巖石,如今已經(jīng)被開墾出來,變成了牧場和莊稼地。最初的墾荒者是美洲土著,隨后又有從舊大陸過來的殖民者。19世紀末20世紀初,有些廠房經(jīng)營者曾試圖在山麓上建農(nóng)場。然而,這項工作不僅艱苦異常,而且收益寥寥。私自釀造的烈酒,倒是給那些收入僅夠糊口的農(nóng)民帶來了額外資金。這片山麓因此而得名,被稱為“晃布谷”(ShakeragHollow)。因為鎮(zhèn)上的人總喜歡揮舞著碎布來召喚釀私酒的人,然后把碎布連同一些錢擱在那里。幾個小時后,一罐烈酒便會取代錢的位置。如今,森林已經(jīng)收復了被小塊農(nóng)田和釀酒作坊征用的土地,盡管舊址上赫然散落著亂石堆、舊管道、生銹的洗臉盆,還有零星幾片水仙花叢。森林里其他地方的樹木,多數(shù)被人砍去當木材和燃料。這種現(xiàn)象在20世紀與21世紀之交尤其明顯。只有稀稀拉拉幾小塊森林幸免于難,要么是因為林密難行,要么是因為僥幸,再要么是因為土地所有者的一念之差。壇城正坐落在這樣一片幸存的區(qū)域內(nèi)。十多英畝的老齡林,鑲嵌在數(shù)千英畝的森林中。這片森林雖然一度被砍伐,但如今已足夠成熟,足以維持田納西州高山森林中典型的豐富生態(tài)與生物多樣性。 老齡林是凌亂混雜的。在距離壇城不到一箭之地的范圍內(nèi),我看到五、六棵橫躺的大樹。這些樹木分別處于分解過程的不同階段。腐爛的樹干是成千上萬種動物、真菌和微生物的食糧。倒下的樹木使森林冠層中出現(xiàn)空隙,由此形成老齡林的第二性征:樹齡交錯,幼樹群挨著枝干粗糲的老樹群生長。一株基部粗一米的光葉山核桃(pignuthickory),長在壇城西邊,緊挨著一簇從一棵大山核桃樹倒下后留下的空隙中冒出的楓樹幼苗。我所坐的這塊巖石,被一棵中等樹齡的糖楓擋在后面。這棵糖楓的樹干和我的腰一般粗。這片森林里各種年齡的樹木都有,標志著整個植物群落的歷史延續(xù)性。 我就坐在壇城旁邊一塊平坦的砂巖上。在壇城上,我的規(guī)則非常簡單:頻繁到訪,觀察一年中的變化;保持安靜,盡量減少驚擾;不殺生,不隨意移動生物,也不在壇城上挖土或是在上面鬼鬼祟祟地爬行。間或的思想觸動足矣。我并未制定訪問安排,不過我每周都會來觀察好幾次。本書講述的壇城上發(fā)生的事件,全都是如實記錄。 《看不見的森林》圖書簡介 這是一本森林觀測筆記。 在這本書里,生物學家戴維·哈斯凱爾以一年的時間為主線,在每次的觀測中,為我們揭開藏森林一平方米地域里的秘密。書的每一章都以一次簡單的觀察結(jié)果作為開頭,比如藏在落葉層里的火蜥蜴,春天里野花的初次綻放。通過這些觀察,戴維織就了一個生物生態(tài)網(wǎng),向人們解釋了把最小的微生物和最大的哺乳動物聯(lián)系起來的科學觀點,并描述了延續(xù)數(shù)千年甚至數(shù)百萬年的生態(tài)系統(tǒ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