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xùn)|村游記】隨拍(5)村里小芳

yanglin

二、游戲中長大

男孩從小膽就賊大，不止一次地和幾個小崽兒想爬進(jìn)村子對面高崖下的石洞。
要想進(jìn)石洞，必須先從山背面登上山頂，然后從上面順著樹和藤溜下來；接近山洞時，嗖嗖的山風(fēng)往褲腿里灌，山洞里冒出白白寒氣；小崽們先前的豪氣就沒了，開始用顫顫的聲音說"怕"——下面是空蕩蕩的山谷，男孩們都只有七八歲哩。

從山上溜下來后的男孩總會玩一些新的花樣，例如捉迷藏。可不是你們常在地上玩的那種，那種男孩早就玩膩了，他們在樹上捉。
這種玩法可不是一般人可以玩的，至少有兩點要求，一要會爬樹，在樹上像猴子一樣靈活；二要有好樹，一般的樹不行，這山谷里有很多桐籽樹，樹枝多而密，又生得平坦，隨時可以找到踩的撐的，盡可以在樹上跑啊跳啊。

村里有個女孩，黑油油粗長的大辮子，用一條白綾蒙住了細(xì)長的睫毛；她爬樹比不上男孩，可是很聰明，常常聲東擊西；男孩愛逞能，常偷偷地從樹杈上溜到女孩的背后輕扯她的辮子；女孩聽出樹梢晃動的一些動靜，卻還裝著不知，做出要往前的樣子，等男孩又要扯她的辮子時，突然來個回馬槍，逮個男孩措手不及。

可這次不是那么巧，女孩剛抬起腳猛地后伸時，男孩正在兩個枝杈間換手，一腳蹬中男孩，男孩從樹上摔了下去……
男孩失去了知覺，摔暈的時候，他眼前卻出現(xiàn)了漫山遍野紅蜻蜓的幻想，"紅蜻蜓…"
女孩抽泣著，很害怕，揉著男孩的胸口。

紅晴蜓，是在叫女孩嗎？ 男孩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叫女孩，也許是女孩穿著紅衣服時那種靈秀可愛的樣子打動了他。

紅蜻蜓，秋日小村美的使者。
秋后的麥場上，紅蜻蜓是多么的美！
黃昏，當(dāng)金黃的余暉斜依在西邊的山頭，耀得秸黃的麥桿顯出微微的紫紅時，紅蜻蜓就漫天地飛起了；時而旋舞，時而停泊，時而疾馳，在麥場上空攪成一團(tuán)迷迷的紅霧；美…男孩會在這時候呆呆地看紅蜻蜓的舞。
也就有小崽們拿著枝條在空中亂揮，每一下都在空中掉下幾片紅紅的翼翅，在夕陽中透明而閃光，男孩開始大叫……

女孩就如紅蜻蜓一樣美和可愛，男孩大約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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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和女孩一起的日子

記得女孩屋后面是一大片草地，每年春天就會被一種叫菟絲草的細(xì)藤纏滿。
菟絲草如女孩長辮子上的皮筋一般細(xì)，光滑，柔嫩，又蔓延得如思念一般長，總找不到頭尾，纏纏繞繞的形成一大片一大團(tuán)，顏色繽紛燦爛，淡黃上面點綴許多小花；
男孩和女孩很喜歡在春天暖暖的陽光下的菟絲草的天地里撒歡。在上面跑，在下面鉆，在中間打滾，每一種撒野的方式都如夢一般……

夜里有月亮的時候，小孩子就開始玩一種"跑馬燈"的游戲，分成兩組，隔開十米，手緊拉著手成一條防線，每回合選對方一人向自己小組發(fā)起沖鋒，如果沒有闖開防線，沖鋒者就被俘虜，闖斷了防線則帶一人走，直到某一方僅剩一人。

每次沖鋒前，開始有一段唱詞：

天上神仙轟隆隆
地下小孩跑馬燈
馬燈跑得快不快
哪個小孩快呀快過來
哪一個？
XXX！

……于是一個小孩便隨著月亮下的影子一塊沖了過來，隨后響起一片格格嘿嘿呵呵哈哈的笑聲……

旁邊嘮嗑兒的爺爺們有時候受不了吵，叫：你們遠(yuǎn)遠(yuǎn)去，你們遠(yuǎn)遠(yuǎn)去！

男孩女孩們還玩“躲貓貓”，玩的范圍是整個村子。

一次男孩藏在女孩家的缸里，女孩尋了好久沒找著，恰好女孩娘叫吃飯，吃飯后狗子來叫她去玩，結(jié)果把男孩給忘了……

到了很晚男孩娘問女孩時，女孩才想起來，和男孩娘喊遍了整個村莊，叫了好久沒人回應(yīng)，女孩叫：我輸了，出來啦！
男孩騰地從缸里蹦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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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夢里的故鄉(xiāng)

      村子最紅火的時候，是山外人發(fā)現(xiàn)了村子。確切來說是發(fā)現(xiàn)了包括木材、藥材、魚、龜?shù)戎T多物產(chǎn)。
      外面人修起了進(jìn)山的盤旋的拖拉機道，開始兩毛錢一只烏龜，五毛錢一節(jié)香菇材，一塊錢一斤靈芝收購。
      爺爺七八十歲，每天上山砍回幾十節(jié)香菇材，每一節(jié)男孩都不可能扛起，可爺爺照樣精神，坐在堆成小山一樣的香菇材上，吐著煙圈，白胡子隨著一翹一翹的。
      每天都有拖拉機源源不斷外運，每天都有小商小販挨家挨戶轉(zhuǎn)悠；有些山外人居然連家都搬過來了。
      山里人很好客，拿家中最好的食物來招待客人，幫著建木棚，幫著種谷子。
      男孩則帶著那些怯生生的外來小子玩，用竹圈纏上蛛網(wǎng)粘知了啦，用縫衣針彎成魚鉤串上蚯蚓釣魚啦，在門口大楊樹下掏肥肥的蟬蛹啦，在樓墻洞里堵麻雀啦，在村塞四周的土墻上掏小密蜂啦……

      那時候，男孩知道誰的屋檐下住著大個的蜘蛛，知道哪個楊樹下有蟬冬眠的小屋，知道麻雀什么時候孵小鳥……
      挖蜜蜂最有招兒——拿一根細(xì)竹枝，向土墻中彎曲的洞里三探兩探，然后把火柴盒或小瓶適時向上一迎，一只蜜蜂就乖乖地進(jìn)去了；外來小子也學(xué)著做，可惱怒的蜜蜂在他腦門上親了一口揚長而去……
      裝滿蜜蜂的火柴盒放在耳邊聽，嗡嗡的，男孩把火柴盒送給女孩。

      女孩其實也蠻靈的，知道栗子什么時候最甜，核桃什么時候最香，山楂哪兒的最大最紅，李子哪兒的不酸不澀，還有野葡萄、山里紅、四月棗、五月豆、八月楂等等生在哪個坡上，甚至知道幾個松鼠的小巢；這是因為女孩爺爺常帶她上山放牛的緣故。女孩時常給男孩留著最紅最大的那個。

      再后來，男孩到山外上學(xué)了。
      山外原來是這么精彩！教室外面的馬路上不停的有各種小車來回奔過，沒有見過的橘子、蘋果、電視機……這些對男孩都有莫大的誘惑。
      那個學(xué)期，男孩有史以來的考了個第一——倒數(shù)第一。老師的“擂鼓子”打的頭真的很痛，同學(xué)看不起的眼光實在難以接受，男孩也感到了從未感覺到的迷�！�…
      憑著從小的那份傻勁，很快居然再次考第一名，那是真正的第一。然后中學(xué)、高中，然后去大城市上大學(xué)，然后又天南地北的流浪，尋找生活。

      可是，多年以后，男孩仍忘不了那里的初春，也就是比現(xiàn)在稍早的時節(jié)。

      溫潤的地氣剛從地下升起，對面懸崖上掛的明晃晃的冰條還沒有消融，小溪上的薄冰隨著流水嘩嘩逝去，河面上浮起淡淡的霧；更美的是在向陽的山上，那兒還未見一絲半毫的綠意，白的粉的紅的花卻早早開了；山是紫黑色山，樹是灰褐色樹，那團(tuán)團(tuán)云霞樣的花格外搶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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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如一場幻夢

      山里什么都有，也有人說山里什么也沒有。

      要不男孩第一次見到山外開來的大汽車也不需發(fā)呆好半天，第一次看見"小電影"也不需興奮得一晚上合不擾眼，或者也不需遠(yuǎn)離他最深愛的故鄉(xiāng)去求學(xué)。

      直到烏龜漲到五十多塊一斤的時候，溪里面不知已被人藥了多少遍，僅剩下點點的小魚小蝦，男孩偶爾搬起石塊發(fā)現(xiàn)一只烏龜殼時，就會想起七八歲時跟爹去挖紅薯挖出一窩又一窩的小烏龜，以及下雨時烏龜爬進(jìn)了他家的院子，以及到河里游泳時看見烏龜爬上了河中心的大石上曬太陽。
      抱不住的樹沒有了，成群的野豬沒有了，狼也失蹤了，櫻桃樹被人砍了種天麻。
      山外的人又陸續(xù)搬了回去，只留下一堆堆腐爛發(fā)臭的木柵。

      山里美麗的姑娘，也被山外人用電視、自行車換走了。
      爺爺發(fā)現(xiàn)了一個嚴(yán)重的問題：孫孫輩都打了光棍，村里再也沒有七八歲的小孩吵啊鬧啊讓他耳根不得清靜了。
      找不住媳婦的孫孫輩就去打工，一見外面的花花世界，眼睛都直了，發(fā)誓再也不回土窩窩。
      剩下一幫老的漢子，每晚坐在男孩家的火炕邊，回憶當(dāng)年當(dāng)土匪當(dāng)八路或當(dāng)蔣軍時是不是對過仗……

      后來，當(dāng)八路的爺爺拿著鋸上山砍樹再也沒有回來，三天后才在一棵大槐樹下找到，躺在樹邊；八路爺爺?shù)难劬σ驯簧缴系囊笆筇统鰞蓚�黑黑的洞，看了心一顫一顫的。
      蔣軍的爺爺一個月前還在山上種了許多樹，一個月后就因食道癌而去了。
      男孩的爺爺更是走得匆忙，白天還鋤了一片園子，夜里睡著了就再也沒醒過來。
      男孩在電話那頭聽著娘平淡的描述時，只是想，爺爺們的一生連死都是這么簡單純粹。

      后來的一天，竟然發(fā)生了返鄉(xiāng)熱潮。
      一個打工的小伙子發(fā)現(xiàn)古幣很值錢，記起小時候在自家墻根下發(fā)現(xiàn)了好多銅錢，就回來在那兒挖了一通，居然另外掘出一罐銀元，就毫無猶豫地把整個地基挖了。

      聞風(fēng)的人們爭先恐后地從深圳廣東武漢北京回來了，伴隨而來的是拆墻熱潮，滿村廢墟卻所獲無幾，罵罵咧咧又流浪去了。

     千瘡百孔的圍墻和炮樓，一天夜里，在風(fēng)雨中悄悄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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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不敢輕易觸摸的記憶

      男孩在廢墟里四處尋找，那鉤鏤的窗格子在，七八歲時經(jīng)常砸核桃的大石板在，上面還有由于經(jīng)常砸核桃而砸出的兩個圓潤的小窩。
      砸核桃時女孩也在身旁啊，她手巧，她能砸出一個個完整的如鴨兒狀的核桃仁，然后填入我的口中，甜。

      觸動的記憶之弦崩然一響，男孩默默閉上了眼睛。

      一個溫暖的午后哦，柳絮輕輕地飛舞，陽光是如此地溫柔，溪水在石橋下悄悄地流過；
      男孩從地里拽了大把的豌豆角，嫩油油的，放在嘴里一嚼，甜津津的；
      記得女孩也坐在石橋邊的石墩上，嚼著嫩豌豆。忘了使了什么壞，惹得女孩哭。

      河下不遠(yuǎn)處的大柳樹上，掛著葫蘆一般大小的馬蜂窩，哭聲顯然吵鬧了它們，沒發(fā)覺間已經(jīng)咬了女孩一口，女孩哭得更厲害了。
      恐怖的情景發(fā)生了：黑壓壓的馬蜂一起撲過來……姐姐拉起男孩就跑，跑不遠(yuǎn)就摔倒了，姐姐趴在男孩身上不讓他動。而女孩……
      女孩哭喊的聲音，多年以后還在男孩的夢里出現(xiàn)……

      最后一次見女孩，女孩娘用小被子把她裹著，放在正屋的右墻邊；黑油油的頭發(fā)散落一地……
      記得那天下午，女孩院子的上空，有一團(tuán)迷迷的紅霧，很晚都不肯散去。

yanglin

后記：
當(dāng)快樂兒時記憶靜靜地被時間化去時，我們?nèi)�嘆息歲月變幻之可怕，在這即將忘卻記憶的時候，留下一段告別童年的祭詞。
寫完之后發(fā)覺，小時的游戲盡可揀幾句幼稚的話語作以紀(jì)念，而有些憂愁并非一份祭詞可以遣散。
有些渴望，終究無法用幾捧浮土筑一小冢可以掩埋。
你看，還有多少人在這寂寞而迷茫的城市里想望著，故鄉(xiāng)那扇一直為他敞開的、繞滿菟絲草的蘺芭門……

老三屆

快凌辰一點了，冥冥中電話鈐響，一激靈去抓床頭坐機，迷迷糊糊又沒鈴音。這一折騰就再也無法入睡。打開枕邊小平板，點隨網(wǎng)，點提醒，點帖，就看到男孩與女孩……紅蜻蜓，……先回帖占位，然后去帖子里追尋那一片紅云…………

yanglin

老三屆 發(fā)表于 2014-5-19 00:39
快凌辰一點了，冥冥中電話鈐響，一激靈去抓床頭坐機，迷迷糊糊又沒鈴音。這一折騰就再也無法入睡。打開枕邊 ...

當(dāng)初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素顏yx123

楊林的文筆不是一般的好，拜讀了。
那種叫“跑馬燈”的游戲，我們小時候也玩過，不過唱詞略有不同。
還是小時候好啊，無憂無慮的，現(xiàn)在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yanglin

素顏yx123 發(fā)表于 2014-5-19 09:18
楊林的文筆不是一般的好，拜讀了。
那種叫“跑馬燈”的游戲，我們小時候也玩過，不過唱詞略有不同。
還是 ...

過獎了！年少時候的文字，為賦新詞強說愁，還喜歡用些辭藻
與過去相比，現(xiàn)在多了一些樸實和嚴(yán)謹(jǐn)，少了一份浪漫

老三屆

素顏yx123 發(fā)表于 2014-5-19 09:18
楊林的文筆不是一般的好，拜讀了。
那種叫“跑馬燈”的游戲，我們小時候也玩過，不過唱詞略有不同。
還是 ...

幾十年前.那時社會生產(chǎn)力低下、物質(zhì)與精神生活貧泛.入夜后家家點盞木梓油燈照個亮、四周一片黑幽幽、只有當(dāng)風(fēng)清月明之傍晚時分、大人孩子才聚在一個"中心點".大人散夸、日白、(各人自代個小凳凳)、孩子喧鬧追打、度過那漫漫長夜......
        我住在外婆的稻草屋、今舜井大道購物廣場門前、那時叫隨縣汽車站,爾后才叫小東關(guān).整個汽車站才幾十戶人家,四周一片農(nóng)田及幾個小村莊.汽車站一片年紀(jì)大小相仿的小朋友不到二十個.月光下大伙聚在一起玩這種"跑馬燈"游戲......
我記憶中這種游戲的程序如下:
名稱:沖繩
由來:因唱詞中冠名:
"天上過個神、地下甩麻繩、麻蠅甩不開.調(diào)個人過來"
游戲展開:
1)體格強弱相當(dāng),年令大小相當(dāng)?shù)暮⒆?由領(lǐng)頭人分成人數(shù)相近兩隊.兩隊初建時孩子一陣鼓嘈.我這隊不要你、你那隊不要她.好一陣喳喳哇哇、惹得一旁日白的大人們磁糟不過、立馬被驅(qū)離......
2)小伙伴來到襄花公路上(大白天都看不到幾輛汽車).兩隊保持約十米距離,兩隊人馬手拉手、晃動作甩繩狀、邊甩動邊發(fā)聲那"歌詞"."調(diào)個人過來"、一陣合唱完畢.對局的一陣就回應(yīng)問"調(diào)那個"?唱詞的頭兒就會點名XXX(小名).
3)點到名的小伙伴.出列作沖刺狀、伺機沖向?qū)Ψ交蝿拥氖掷�手�?quot;繩網(wǎng)"、
4)如這沖繩的人沖開了對方"手臂繩".她有權(quán)任選一位代走歸隊.成為自己新戰(zhàn)友.反之,就得成為俘虜,回不去了成新隊員了.
5)一隊一次機會.反復(fù)循環(huán),只至對方剩下一人(這個人還有一次機會、他最后沖陣勝了,俘一個又成一隊了)
游戲技巧:
1)首選弱小的對方來沖繩
2)變換拉手繩的防沖撞態(tài)勢.
對方強壯者沖過來時,大伙松馳,撞進(jìn)繩后順勢跟跑.軟軟的手臂繩、猛力是沖不開嘀!
對方弱小者.大伙手拉緊.如一堵銅墻鐵壁!
3)變換沖撞切入點和沖撞態(tài)勢
.........友友們今天如玩這個"沖繩"游戲、你該怎么去"沖"?

老三屆

yanglin 發(fā)表于 2014-5-19 10:54
過獎了！年少時候的文字，為賦新詞強說愁，還喜歡用些辭藻
與過去相比，現(xiàn)在多了一些樸實 ...

我細(xì)讀幾遍、感動中.....
如此好文、補入跟帖屈居底樓、可惜了!
我想論壇可否建一音(影)畫版區(qū).由有音畫專長的友友打理、比加將你這類美文配上貼圖、配上自動播放的配樂、不失一大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