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代

夢中的綠洲

      斷代

      文/周克芹

      他死了。人家把他從病房推到太平間。對于自己的死，他沒有什么可以遺憾的。不治之癥，有什么辦法呢！他甚至覺得驕傲，因為憑著他的人緣，憑著他 走后門的高超本領(lǐng)，他在“判了死刑”之后，由于弄得到各種高級藥、進口藥，他竟然出乎醫(yī)生的意料，把生命延長了將近兩年！這個奇跡，在相同的病例中，是絕 無僅有的。

      他不感到遺憾的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的七個子女，包括子女們的愛人或?qū)ο笕�部都先后安排了工作。前些年，不必說了，那陣子走后門不是什么難事，這 兩年他照樣把剛剛長大的子女安排好了。不僅如此，遠的調(diào)近了，在工廠當(dāng)工人的，也都調(diào)入縣級機關(guān)做了干部。方法雖然不算光明正大，卻也沒有觸犯法律。子女 們讀書不長進，升學(xué)有困難，不靠他，又怎么辦呢！

      當(dāng)然，他這樣匆匆過世，也還是免不了有些稍覺遺憾的事情，那就是對他幾個后人的不滿意。子女們?yōu)槿诉^于老實，頭腦又極簡單，一個個都沒他聰明，他還沒來得及將自己那套看家本領(lǐng)傳授給他們，而他們今后過日子，會感到困難的……

      他正在這樣思前想后的時候，太平間的窄門打開了。他的老伴、兒女們進來了。他們面色陰沉、滿臉悲哀，七手八腳地將他抬了出去，放在一輛架子車上。蓋上白布，向火葬場出發(fā)。

      “好呀！老子不在了，這幾個笨蛋竟連一輛大汽車都弄不到了，唉……我辛苦了一輩子，他們就這樣用個破架子車?yán)�我！”他默默地在心中抱怨著，后�?著。然而，如果叫他們把自己停在路邊，重新去哪個單位借汽車，那必定耽擱時間。而天氣又是如此的炎熱，他怕自己的形象會迅速變得十分丑惡，發(fā)出令人惡心的 臭味……事已至此，也只好將就一下了。

      一行人簇擁著他，出了城關(guān)。架子車顛簸著，前進的速度極慢。中午，才來到目的地。遠遠望見前邊車水馬龍，擋住他們無法前進。他們只好在一輛大汽車后面停了下來。大汽車上堆滿了白色的花圈和綠色的柏樹枝。

      “怎么搞的？都湊到這一天來了？該往前頭靠嘛，擠嘛！……這幾個沒用的蠢豬呀！……”他憤憤然。平日里，他買什么東西，無論在多么緊張的情況下，也沒有排過隊的。

      這時候，一個火葬場工作人員過來了，發(fā)給他大兒子一張卡片，叫填上姓名地址等。“見你媽的鬼，到陰間去都要填個履歷表么！”他沒有罵出聲來，卻迅速拉開蓋在臉上的白布頭，向那工作人員露出滿臉的笑意，說道：“請把你們場長請來一下，麻煩你了……”

      場長來了，是一個老頭�！澳愫醚�，老兄！”他向場長打招呼。場長仔細看了看他的臉，不認識。

      “怎么？認不得我啦？我可認得你呀！……你家那個小女兒，現(xiàn)在工作怎么樣？還滿意吧？……喲，忘記啦？那一年你來求縣委書記給你解決你小女兒的 工作，我正好在大門口遇到你呢！記起來了吧？……后來，書記交代下來，你小女兒的工作問題，還是我親自跑的腿呢！把她分配到蔬菜公司。為那件事，我和商業(yè) 局的人事科長吵了一架！哈哈……”

      場長想起來了，會意地笑了笑。

      “今天上午停電，一直到這會兒才來了電�！眻鲩L說，“這陣正在‘處理’張副局長�？炝�，接著就輪到你……你們把車子推回去，走左邊那條路，繞幾步，后門在那邊……”

      他滿意了。對于他，無處沒有后門可走。

      然而，這畢竟是最后一次了。進了火葬場的“車間”，他才感到了椎心的痛苦。在最后一刻，他對兒女們說道：“我這一去，你們可要好好過日子。我就擔(dān)心你們太笨，過不好日子……”

      兒女們哭得很傷心，沒有一個人聽見他的話。

方向一致

真有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