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推薦127——《獨唱者》韓松：好的科幻小說源于恐懼和黑暗

隨州新華書店

[摘要]在科幻小說中，光明被描述得太多了，我認為，越是到黑暗的地方，可能才能看到更大的光明。黑暗本身就是個手電筒。我是有點悲觀，但從更大角度來講，悲觀主義者才是最大的樂觀主義者。

               科幻作家韓松

白天作為一名記者為新華社工作，晚上寫作黑色和寓意深長的小說。這是科幻作家韓松的生活方式。

“我寫東西大致是為了記錄夢話，這些夢話夜里說出來像真的，白天講起來像假的，所以我的科幻小說都是在夜里寫，就好像是在沒光的情況下，偷偷摸摸寫的。但后來有一天，我開始在白天寫小說，難道是白天變成夜晚了嗎？”韓松說自己無法確定。

這本《獨唱者》成為韓松第一本白天寫出的小說。夜里的，叫烏托邦；白天的，叫烏有潭。韓松無所謂，覺得自己不過是臺記錄儀。韓松在《獨唱者》中，用十八篇零碎的短篇構(gòu)筑起了一個妖氣彌漫、荒誕可怖的“鬼魅”國度。6月14日，韓松在上海接受了澎湃新聞專訪。

悲觀主義者才是最大的樂觀主義者

悲觀主義者才是最大的樂觀主義者

澎湃新聞：在《獨唱者》中，你塑造了許多被文明城市“困住”的人，有深夜唱歌最后死去卻無法被確認身份的青年、有迷失在龐大機場失去目標的女人、有一生走在領(lǐng)取報酬路上而不得的老人，你認為我們正在被高度的工業(yè)文明荼毒嗎？

韓松：我們生活在一個充滿“目標”的年代。2008年后中國變化特別大，人和社會都是。2010年中國工業(yè)化推進到一個高點，可以看到各種數(shù)值都達到頂峰。我想把這個過程記錄下來，覺得用傳統(tǒng)方式寫不出來，尤其是個體在這其中的命運。以前我寫科幻，寫到最后都不知道這是科幻還是現(xiàn)實、還是魔幻，好像把這些結(jié)合在一起，才能接觸到這個時代。這是寫《獨唱者》的背景，這些故事看上去很玄，但其實現(xiàn)實世界里都在發(fā)生。

我們正在被身體之外不能掌控的東西淹沒，以前也有這種淹沒感，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是一種非常矛盾的狀態(tài)。這些年你會看到，國家把每個目標都設(shè)定得非常精確，個人對自我的設(shè)計也精確化，從出生到死亡，要不斷“成功”，如果把目標抽掉，人反而恐慌了。但這么去做后，似乎反而喪失了一個更大的目標，人被控制住了，迷失其中。所以就有了《獨唱者》中的《回國》這篇。女主角回到了一個極其發(fā)達的國家機場，一切都能滿足她，所有的享樂都能得到滿足，但她反而走不出這個龐大的機場，被表面的幸福感淹沒，這后面埋藏著更深的惶恐。

《獨唱者》目錄，共有18個短篇。

澎湃新聞：在這本《獨唱者》和你之前的小說中，被困的人有出路嗎？

韓松：《獨唱者》主題就是“逃離”，幾乎每篇中每個人都在努力逃離。但我沒有給出一個結(jié)局，這是現(xiàn)代中國的特點，充滿著越來越多的不確定性。

澎湃新聞：“腦海中沒有一點光”，這是許多讀者看你小說時的感想，你的小說有時會給人一種恐懼感，你是悲觀主義者嗎？

韓松：在科幻小說中，光明被描述得太多了，我認為，越是到黑暗的地方，可能才能看到更大的光明。黑暗本身就是個手電筒。我是有點悲觀，但從更大角度來講，悲觀主義者才是最大的樂觀主義者。好的科幻小說、電影都來源于恐懼和黑暗，劉慈欣的《三體》也是這樣。

澎湃新聞：讀者在接觸科幻小說時，其實會有個閱讀預期，希望作者能給出一個符合邏輯的走向。但你的不少小說經(jīng)常打破這種預期，比如在你的長篇《紅色海洋》，時間順序完全被打亂，因果關(guān)系被埋藏在龐大的結(jié)構(gòu)之下，因此也有讀者表示看不懂你的小說，非�；逎�。

韓松：是的，的確有人說讀不懂�？苹眯≌f一般來說有個固定的模式，它的核心是理性和邏輯，我的小說希望打破這種邏輯。這個時代本身就是缺乏邏輯理性的。以前人們總覺得科學是理性的，但事實上，科學本身就充滿著不確定性�？苹梦�引人的地方在于，它能夠把許多不一樣的審美融合在一起，極其宏大的和極其渺小的。

澎湃新聞：科幻作家飛氘曾提出一個觀點：甲午戰(zhàn)爭催生了中國的科幻。你認同嗎？科幻與國家發(fā)展曲線呈現(xiàn)了驚人的一致性？

韓松：我覺得是這樣的。北洋水師覆滅后，中國興起了向日本學習的熱潮，梁啟超、魯迅等從日本轉(zhuǎn)譯西方科幻至中國，試圖以此改變國人思想，推動中國走向現(xiàn)代化。最早是魯迅提倡寫科幻小說，在他看來，是幻想決定了一個國家的命運，要改造中國，就要改造中國人的夢。

中國第一部科幻小說《月球殖民地小說》中，也有強烈的日本的影子。日本成為了當時先進工業(yè)文明的代表，而科幻正是工業(yè)化的副產(chǎn)品。在2014年的銀河獎上，一些年輕科幻作者還對梁啟超、魯迅表達了緬懷。

回顧過去的一個多世紀，可以看到科幻是中國社會發(fā)展的一面鏡子。魯迅、梁啟超把西方科幻從日文轉(zhuǎn)譯至中國，這形成了中國科幻的第一次熱潮。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中國，被幻想充斥，趕超英美、大躍進、航天、核技術(shù)等等。這個時候中國出現(xiàn)了第二次科幻熱，這也與當時的世界科技革命一致。

改革開放，1979年后的中國，出現(xiàn)了第三次科幻熱潮，沿襲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第三次世界科技革命。我在1985年寫了一個小說《第一句話》，中國人來到月球，推銷中國制造，這后來都成為了現(xiàn)實�，F(xiàn)在，中國進入了“新常態(tài)”，《三體》的熱銷掀起了第四次科幻高潮。幻想的中國很大程度成了現(xiàn)實中國，如今中國的現(xiàn)實變得比科幻還科幻。

到南極的中國人，很多都在討論怎么賺錢

澎湃新聞：中國的科幻小說在近幾年呈現(xiàn)了比較多樣化的發(fā)展，在未來這個門類會如何發(fā)展？

韓松：是，雖然科幻小說現(xiàn)在還是小眾文學，但我認為在整個文學的大生態(tài)里，科幻小說今后會是比較有希望的一個門類�，F(xiàn)實社會詭異的發(fā)展，有時候只有用科幻的方式才寫得出來。現(xiàn)在有些純文學，也借用了一些科幻的手法。

而且科幻“思想實驗”的特點越來越明顯，呈現(xiàn)為未來寫作的趨勢。文學作品不能放棄思考，空洞無力的呻吟，純粹的文字游戲，在這個時代不會受到很大歡迎。

而科幻作為一種“高智力游戲”，探討人類面臨的種種當代難題，自然引起不少人的興趣，并恰好填補主流文學中的某些真空。比如王晉康的《逃出母宇宙》，小說試圖表現(xiàn)民間力量在應(yīng)對宇宙級災難時的反應(yīng)，對所謂“惡”進行逆向探討。80后的一批科幻作者，他們的視野更廣、主題內(nèi)容更加復雜化、寫作手法更多樣化了。比如寶樹的《時間之墟》，寫的是時間如果停在一個點上、每天都重復昨天，世界會怎么樣。它包含了讓人眼花繚亂的大量信息和知識，也相當前沿。

澎湃新聞：能聊聊你今年去南極的感想嗎？

韓松：最大的感受是，一輩子如果不能去一趟外星球，那就應(yīng)該去一次南極，否則有白過之嫌。南極完全不類同其他世界，它的疆域里沒有文明，處處皆能感受到狂野和單純。穿越遮天蔽海的浮冰時，常有恍惚感。

現(xiàn)在去南極的中國人也越來越多，我坐的游船上三分之一是中國人。然而來到南極的中國人很多都在船艙里討論怎么賺錢、路演、講企業(yè)戰(zhàn)略，還有賭博。外國人問，他們在研究企鵝嗎？導游回答：研究賺錢。登陸后第一時間是拿出公司的旗幟合影拍照，外國人都看傻了，震驚、害怕了。這場景本身就非�！翱苹谩薄�

國內(nèi)也是，各個景點人山人海，大家都有錢了。與之對照的是，一些災難又暴露了中國內(nèi)在的貧困。這很像當今中國崛起的縮影，幻想和現(xiàn)實混雜著。南極之行會是我下一部小說的主題，人類未來和南極的關(guān)系，南極的命運。

澎湃新聞：你的另一身份是新華社記者，這個職業(yè)對你寫科幻作品有什么影響嗎？科幻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韓松：影響肯定是有的，可以看到更多的“科幻現(xiàn)實”，有些我會融入進我的作品。我還在修改一些以前寫的小說，有的作品很難出版，科幻本身還是有些敏感的。未來有些東西不能說，只能大家心知肚明。

科幻是個復雜的載體，科幻作品中應(yīng)該都是唯物主義，因為作者要用科學來解釋宇宙生存規(guī)則，有的甚至認為科學能解釋一切。但另一個方面，科學解釋達到一個極點后，會發(fā)現(xiàn)后面的東西解釋不了了，所以有些科幻作家最后會傾向有神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