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1919年5月4日至八十年代的中國文學,五四精神在其中的歷史沿襲與變革紛繁蕪雜,分歧極多。本文謹以部分當時較為知名的作品帶出有關五四的關鍵詞,以饗讀者。
一、五·四時期文學:自我意識覺醒
【關鍵詞】“食”、“色”/人生問題 /窮究“人生根本”/哲學熱情
【名家清談】朱自清:那種不成熟的思考和不完善的表現(xiàn)形式, 令人真切地感覺到的,正是五四青年的呼吸。①
【文學表現(xiàn)】郁達夫自敘傳色彩的初期作品《沉淪》等,就比較突出地表現(xiàn)了“靈和肉的沖突”和性的苦悶。這些作品可以說是“浪漫主義的情緒”、“私小說”的題材和心理分析三者的有機揉合——
他忽然聽見兩人的嘴唇,灼灼的好像在那里吮吸的樣子。
他同偷了食的野狗一樣,就驚心吊膽的把身子屈倒去聽了!澳闳ニ懒T,你去死罷,你怎么會下流到這樣的地步!”
郭沫若的《女神》則充分體現(xiàn)了“五四”狂飆突進的時代精神!拔乙(chuàng)造些新的光明,不能再在這壁龕之中做神。”“ 我要去創(chuàng)造些新的溫熱,好同你新造的光明相結!
《鳳凰涅槃》則借鳳凰“集香木自焚,復從死灰中更生”的故事,體現(xiàn)了五四精神中所倡導的詛咒舊世界、追求新生的精神——“昕潮漲了/死了的光明更生了/春潮漲了/春潮漲了/死了的宇宙更生了/生潮漲了/生潮漲了/死了的鳳凰更生了!
二、三十年代:關注社科 對政治精神與個性的繼續(xù)追求
【關鍵詞】五四文學傳統(tǒng)/30 年代文學/文學轉型 /人文社會科學思路
【名家清談】魯迅:五四時期文學革命者的要求是人性的解放,他們以為只要掃蕩了舊的成法, 剩下來的便是原來的人,好的社會了; 而30 年代是階級意識覺醒了起來,前進的作家,就都成了革命文學者。②
【文學表現(xiàn)】沈從文談到,五四文學作品在份量上單薄,政治也不夠大膽等弊病,提倡以文學附麗于生存斗爭和民族意識上。③
梁實秋認為民間的痛苦,社會的窳敗,政治的黑暗, 道德的虛偽, 沒有人比文學家更首先的感覺到,更深刻的感覺到。④
葉圣陶談矛盾的《子夜》:我有這么個印象,他寫《子夜》是兼具文藝家創(chuàng)作與科學家寫論文的精神的。瞿秋白也指出:應用真正的社會科學,在文藝表現(xiàn)中國的社會階級關系,這在《子夜》不能夠說不是很大的成績——
“打工賊呀!打走狗呀!”
“活咬死錢葆生!活咬死薛寶珠!”
“工錢照舊發(fā)!禮拜日升工!米貼!”
忿怒的群眾像雷一樣的叫喊著。她們展開了全陣線,愈逼愈近那管理部了。這是她們的鎖鐐!她們要打斷這鎖鐐!
諸如沈從文的《大小阮》、老舍的《黑白李》中,也能明顯看到當時流行的革命文學作品的基本套路——
《大小阮》:訂過婚,大阮生活全變了。雖不做官,已有了些官樣子。 雖不是國民黨員,但對國民黨同情可越來越多了。 大阮畢了業(yè),憑地主,作家,小要人的乘龍佳婿三種資格,受歡迎回到母校去作訓育主任。
《黑白李》:“!全揍了!馬隊沖下來,我們才散。小馬六叫他們拿去了,看得真真的。我們吃虧沒有家伙,專仗著磚頭哪行!小馬六要玩完!钡诙煸绯,報紙上登出——砸車暴徒首領李——當場被獲,一同被獲的還有一個學生,五個車夫。
三、延安文學:政治精神及個性解放 疏離五四
【關鍵詞】 延安《講話》/文化自信/喜聞樂見
【名家清談】丁玲:我便是吃魯迅的奶長大,以至于成熟起來的。
【文學表現(xiàn)】
初赴延安的丁玲《在醫(yī)院中》一書中,對國民性問題的思考凝聚了以魯迅為代表的五四作家思想的結晶,又凝結了自己的獨特觀察和思考。她不僅揭露了國民性的丑惡面,也掀起“暴露文學”的討論——
她碰到兩個在鍘草的女人,和氣地問:“老鄉(xiāng)!吃了沒有?”但卻受到了她們的嘲弄:“呵!又是來養(yǎng)娃娃的呵!”對她這樣一個未婚的二十歲的女性簡直就是侮辱。因此陸萍感覺“如同吃了一個蒼蠅似的心里涌起了欲吐的嫌厭”。
丁玲《三八節(jié)有感》對延安所在地的問題披露,也繼承了五四批判精神——
我更希望男子們尤其是有地位的男子,和女人本身都把這些女人的過錯看得與社會有聯(lián)系些。少發(fā)空議論,多談實際的問題,使理論與實際不脫節(jié),在每個共產黨員的修身上都對自己負責些就好了。
皖南事變及珍珠港事件后,政權利益分配已經提上日程,作家的分化也勢在必然。丁玲繼承了五四精神致力于民族的現(xiàn)代化,但抗日戰(zhàn)爭的爆發(fā)打斷了這一進程,后期丁玲審美事業(yè)和文化心理都發(fā)生了巨大變化。⑤
胡風對五四以來文學“改造國民靈魂”的啟蒙主義傳統(tǒng)是非常珍視并竭力主張發(fā)揚的。他多次強調魯迅的啟蒙文學思想,即取材“多采自病態(tài)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于此他極力推崇路翎《財主底兒女們》——
小說上半部寫蘇州巨富蔣捷三家族的崩潰。小說的下半部,寫這個大家庭釋放出來的精靈,寫蔣家兒女們在抗戰(zhàn)期間聚散無常的生活道路和心靈軌跡。路翎和他筆下的人物一道,“舉起整個生命在呼喚”,從而創(chuàng)造了一批異常復雜的在痛苦中打滾和行進的生靈,創(chuàng)造了一種巨浪狂潮、大起大落、瞬息之間發(fā)生激烈的情緒轉折和神經顫動的心理描寫藝術。
四、十七年文學:底層民眾的思想解放
【關鍵詞】解放 覺醒 女性
【名家清談】廬隱:“我如果能與世界全女性握手,使婦女們開個新紀元,那么我懺悔以前的,同時我將要奮斗未來的! ⑥
老舍:“五四”運動送給了我一雙新眼睛…反封建使我體會到人的尊嚴,人不該作禮教的奴隸;反帝國主義使我感到中國人的尊嚴,中國人不該再作洋奴。⑦
【文學表現(xiàn)】
趙樹理著長篇小說《三里灣》中,范靈芝與王玉生的愛情,也是范靈芝主動出擊,并且直截了當地問玉生:“你愛我不?”殺了王玉生一個措手不及。表現(xiàn)了女性意識的覺醒,宣揚了對真摯愛情的向往與追求 。
從十七年的文學中來看,新中國女性的解放程度要遠遠超過五四時期,五四時期爭取女性解放與自由僅限于知識女性,解放后,絕大部分底層的勞動婦女能感受到解放的氣息。
當代文學史上第一部描寫學生運動的優(yōu)秀長篇小說《青春之歌》中,作者楊沫把林道靜塑造成一個女性意識覺醒的先鋒,林道靜在接受愛國學生鄭瑾的思想啟發(fā)時,有這樣一段話:
“一個人要是有了信仰,要是愿意為了真理 、為大多數人的幸福去斗爭,甚至不怕犧牲自己的生命的時候,那么,他的一個人的生命就會變成幾十個、幾百個,甚至全體人類的生命那樣巨大。
道靜貪婪地聽著鄭瑾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周身的血液突然在血管里奔流起來、沸騰起來了!
老舍先生的《茶館》精準描寫了中國近代史中滄桑變幻的社會縮影,體現(xiàn)了人們的思想在不同時期和不同社會環(huán)境下的轉變與進步。如:松二爺慘兮兮地抱怨:“想起來呀,大清國不一定好啊,可是到了民國我挨了餓!”曾做過國會議員的崔久峰慨嘆道:“我年輕的時候,以天下為己任,的確那么想過!現(xiàn)在,我可看透了,中國非亡不可!
五、80年代文學思潮:啟蒙責任與文人意識的復活
【關鍵詞】鄉(xiāng)村和都市對立模式/進化論思路/新浪漫主義
【名家清談】李澤厚:一個造神造英雄來統(tǒng)治自己的時代過去了……一切都令人想起五四時代。人的啟蒙,人的覺醒,人道主義,人性復歸……都圍繞這感性血肉的個體從作為理性異化的神的踐踏蹂躪下要求解放出來的主題旋轉。
【文學表現(xiàn)】
張旭東認為,在某種意義上,“80年代變成了90年代的感傷主義的序幕”,“一個世俗化過程中的神學階段” 。而五四話語則構成這種“感傷主義”和“神學”特性的核心養(yǎng)料。而李澤厚提到的回歸與鄉(xiāng)風意識,在王蒙意識流寫法的《春之聲》上有所表現(xiàn)——
那,那……那究竟是什么呢?是金魚和田螺嗎?是荸薺和草莓嗎?是孵蛋的蘆花雞嗎?是山泉,榆錢,返了青的麥苗和成雙的燕子嗎?他定了定神。那是春天,是生命,是青年時代。
80年代的文學再度借用了五四時期的鄉(xiāng)村和都市的對立模式,以確立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鄉(xiāng)村和都市的同構敘述。但隨即發(fā)生的一種微妙而相當重要的變化是,“封建鄉(xiāng)村”在文學中的形象逐漸向“田園牧歌”轉移。
1983年,史鐵生筆下《我的遙遠的清平灣》這樣寫——
火紅的太陽把牛和人的影子長長地印在山坡上,扶犁的后面跟著撒糞的,撒糞的后頭跟著點籽的,點籽的后頭是打土坷拉的,一行人慢慢地、有節(jié)奏地向前移動,隨著那悠長的吆牛聲。
“尋根文學”的兩篇代表作品《爸爸爸》(韓少功,1985)和《小鮑莊》(王安憶,1985),都以一個中國孩子的誕生作為敘事的起點,這無疑可以作為擬想中的民族未來的主體形象。但這兩個孩子一個成為丑陋的永遠不會死絕的生存象征,一個則死于“仁義”。同時,這兩篇小說中所謂“新派人物”(仁寶、鮑仁文)的滑稽化處理,也可以象征性地看作曾被五四文化設想為拯救力量的“現(xiàn)代文明”的反諷性呈現(xiàn)。⑧
張賢亮的《綠化樹》則充分展現(xiàn)了人性解放與自我批判意識的覺醒,“白天,我被求生的本能所驅使,我諂媚,我討好,我妒忌,我耍各式各樣的小聰明……但在黑夜,白天的種種卑賤和邪惡念頭卻使自己吃驚,就像朵連格萊看到被靈貓施了魔法的畫像,看到了我靈魂被蒙上的灰塵;回憶在我的眼前默默地展開它的畫卷,我審視這一天的生活,帶著對自己深深的厭惡。我顫栗;我詛咒自己。”
六、90年代至今:人文精神與苦難意識的延續(xù)
【關鍵詞】特殊 苦難 超越
【名家清談】陳平原:我想用三個詞來描述“五四”的風采。第一是“泥沙俱下”,第二是“眾聲喧嘩”,第三是“生氣淋漓”。每一種力量都很活躍,都有生存空間,都得到了很好的展現(xiàn),這樣的機遇,真是千載難逢。
【文學表現(xiàn)】
史鐵生的《我與地壇》等文字凝重不乏熱烈,空靈卻直抵人心,在對生命的冥思與追問中實現(xiàn)精神的超越,化解生活的苦難,他寫道:把椅背放倒,躺下,似睡非睡挨到日沒,坐起來,心神恍惚,呆呆地直坐到古祭壇上落滿黑暗然后再漸漸浮起月光,心里才有點明白,母親不能再來這園中找我了。
陳忠實極具史詩風格的《白鹿原》則貫徹了五四以來的人文關懷,贊揚革命,否定非理性暴力的價值取向。如文中寫到:“心軟一下熬不過去就死了,死了一切就都完了。好好活著,活著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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